第158章 长梦
他伸出去夹了青菜的胳膊还悬在桌上,心里头却猛然震了震,埋怨也断在嘴里,坐在对面的稚女瘦瘦小小的模样像是一根生在心上的倒刺,他怔怔看了会,才很慢、很慢地收回筷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吃这些啊。”源稚生戳了戳碗里的米粥,垂下眼来,声音里难得的伤感。
他想过的,他早就知道。
就知道这个孩子离不了自己,就知道稚女肯定是不会好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离开他。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舍得走了这么久。
可是这么多不可能,他偏偏都做了。
半日行程登山路,北风吹尽凝霜时,这一趟归途他本是又冷又饿的,可这会一顿热饭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
他想说句对不起给稚女。
可这句话,他都要说烂了。
饭后稚女在壁炉前复习功课,源稚生就兀自坐在一旁发呆,眼神转来转去,家里换了新的窗帘,白绿的碎格子,桌上的水仙还是去年那株,他一直想不明白那种长得跟个蒜瓣似得的东西怎么开的花就那么好看,然而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比如那张他从早看到晚、看了十五年的脸,到现在也还是觉得特别好看。
他就这样看的入了神,壁炉里噼里啪啦炸开的火花像他心里没完没了的小星星,他心想真糟糕啊,别人都说美人一笑可倾城,稚女这还没笑呢,我就觉得他直倾国,啧啧啧啧,真是太没出息了。
然而他这厢暗自鄙夷,一双眼偏偏还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一寸,看一眼少一眼啊,他理直气壮。
是夜二人躺在一间屋内,源稚生不由感叹还是自己家里舒服,虽然这床不比本家的大,也没有源家的软……
但比起那些,这个有稚女在的简陋的住所实则更像是个名副其实的归处,因为对方、因为是和对方一起,那种久违的安心和满足让一切都来得自然而妥帖,自前往本家起他没有一日松懈,如今连日来的戒备与压力此刻终能一同卸下,他看着满室熟悉的摆设,只觉连呼吸都是不能比拟的畅快,那长长路途上的呼啸风尘终能一扫而空。
窗外月光皎皎,不知是谁先打开的话匣,源稚生将本家见闻略去龙族要事纷纷讲与稚女听,连稚女也被带得活泛许多,他说本家真大啊,稚女,外面的世界真大,那烟火比镇上的烟火明亮百倍,有高塔长街,楼宇巍峨,对了,还有大海呢,大海可真美啊……
稚女问他有多美?
他就翻个身,看着外头的星星说比这夜空还好看,到时候稚女你去了就知道啦。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稚女也翻过身来,他们隔帐对望,源稚生只觉得这经历新奇又紧张,以往都是他偷偷起床去稚女床前偷瞧一眼、有时候愣神了还会站上许久,那个时候他真是既害怕被发现又期待……
然而到底期待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他说对了对了,稚女,我明年就可以成为执行官了呢。
稚女说执行官是做什么的?
这一问源稚生倒是不知怎么回答了,他支支吾吾半晌,只搪塞道:“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隔着蚊帐的稚女低头笑了笑,闷在被子里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月色那么亮,他看着稚女弯弯的一双眼,那眸色中几分探究几分温存,深到无底。
源稚生暗自叹了口气。
夜风吹过窗楣,当晚的谈话但凡事关龙族、他始终只字不提,然而这倒也不能算是有意隐瞒,他想有些事情是不该与稚女有关的,那时候他只当稚女是个寻常孩子,他不想他牵涉进这场纷争,他舍不得。
人因拥有而生恐惧、而生弱小,蛇岐八家拥有的太多了、却也恰恰因为拥有而舍不得去冒险,舍不得放手一搏。
只有他不同。
他有的太少了。
所以他以为只要将稚女置于局外、自己便能无所顾忌。
所以那时候他没办法告诉稚女那些秘密。
他更加无法告诉他的是,当时我多么天真,还以为自己在这场争斗中一无所有,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源稚生再回鹿取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了。这次他并没有打算多住,倒不是他不想,实在另有隐情。
申时而来,戌时而去,俩人对坐着吃了个不尴不尬的晚饭,他心里头盘算着待会儿的告别,嘴里话少,靠近手边儿的盘子里菜空了,离得稍远的却一筷未动。
吃完饭后源稚生照常起身刷碗,窗外日沉西方,绛紫的一抹霞插在云里,分不清是朝是晚,站在一边的稚女接过清洗后微微滴水的盘子,随手按在源稚生的肩头踮了一下脚,侧身去拿水槽边挂在墙上的干抹布。
不料“咔嚓”一声,稚女抹布是拿到了,源稚生手里的碗却应声而落,磕出了好大动静。
气氛猛然凝滞。
水声哗哗。
源稚生的嘴唇有些发白,僵在水槽里的右手几不可察地轻微颤了颤,“手滑了。”
他不动声色地解释道,说完了拿回碗来继续洗,洗碗的动作慢吞吞的,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一小片儿衣角,他没有在意,言语间也没有抬头看稚女。
稚女看了看那碗,又看了看源稚生,隐约觉得出点不对劲来。
他回想一番,放下手里的抹布,抬手轻轻搭在源稚生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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